(封城下的武汉。朱畴文拍摄) 我们根据上级的要求,防护用品带了10天的量,当然,还带了各种的生活用品。生活用品不是指我们带厨师,带保安。网上有这个说法,但是我们真的没有带厨师,因为没地方做饭,酒店里头东西也采购不到。保安也没用,这种情况下,谁敢出来“送死“。我们带来一些我们自己认定的高规格的防护用品,然后还带了一些药品。还有个人生活用品,都放在医院集体采购的个人的箱子里头。9号去上岗的时候,我对大家说,我们给大家配好我们院带来的,你先看人民医院的东西能不能用,能用的就用,不能用、不习惯、不适合,就用我们的。不是说信不过他们,实在是在突然的短时间内这么大的需求量和消耗量的情况下,没有一家医院,没有一个城市能够完善地提供足够的防护用品,这点是必须要理解的。所以的确发生了他们比较好的那些东西用完了,而我们的临时配不上,我们半夜里头再送东西去这种情况。但是目前,物资短缺,尤其是防护用品不够的情况是得到了极大的缓解。因为现在一切越来越进入常态。国家的生产以及采购量越来越多,而且捐赠量也多。所以,我觉得从物资这方面来看,绝对是越来越向好。而且我们上海中山医院联系了火车,直接把物资送到武昌火车站。上海市卫健委也有物资,开大卡车过来的,开一夜直接送过来。所以应该说,我们需要的东西,包括生活用品、一些吃的解解馋之类的也都有。但有些临床上需要的东西,比如小型仪器、设施等,我们还让后方继续运来,因为实际上前方不一定能够完全保证。
(收到美国新泽西华人捐赠的医疗物资。朱畴文提供。)
病房的情况刚才讲过,是从普通病房改造的传染病病房,符合那些院内感染控制的要求,因为都有国家级的专家来看过。但是从我们看起来,跟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就是上海传染病总院比,总的来说设施还是比较简陋的。但你必须用啊,也没有任何好说的,必须上。那么就进去了。仪器不够,不够也没办法,尽最大可能用好手上现有的。吸氧吧,吸氧也有问题,氧气量不足。所有的管道氧气,实际上都不是为800张床的大流量吸氧而配备的。后来要用钢瓶,钢瓶也没人运,只运到楼下,由护士再滚进去或是推进去,所以非常辛苦。但现在情况有改善,氧气加压啊不断地调整压力等等,至少氧气的供应量比以前有所好转。仪器也越来越多,所以我们能够采用的高级手段也可以越来越多。
从医疗上来讲,我们去武汉的任务,是根据中央的指示,要把重症病人收进来。实际上,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在我们这么多医疗队进入,开这么多的重症传染病病房、隔离病房之前,武汉在社区都是有重症病人的,他们没地方去。所以才调集了全国的力量,把各大医院的普通病房改造成隔离病房、重症病房,但还不是ICU,ICU没可能这么快的配备好。上头的命令就是“应收尽收,应治尽治”,要把还非常可怜地留在社区的一些重症病人全部收进医院,也要把一些在其他医院的重症病人全部转到我们这几家医院的重症病房来。我们的重症病房就是来收这样的病人的。当然,大家也知道疾病有轻有重,那些轻症的病人去哪里了?他们是去其他的医院,或者就是去方舱,所以现在建了这么多的方舱。目标就是一个——不能让这些病人再散落在社会上,要得到救治,要集中管理,因为每一个人都是传染源,而有些人是的确需要在医院里得到救治的,所以就采取这个措施。我觉得这个措施,从执行层面上还是很好的。当然,武汉一开始就说下社区调查,调查了90%多什么的,这句话我是不信的。但后来到现在,从收治病人的情况看,我觉得疫情的确是有所好转。而且这些病人的确是收进来了,轻症病人进到方舱了。我们医院没管方舱,但是来自上海的其他医疗队有管方舱的,等会儿我再讲方舱的情况。
我们到了一个全新的环境,而且面对着全新的病人,跟人民医院的磨合也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熟悉他们的HIS系统,就是病例系统。我们不熟悉他们的流程,领药、拍CT片、X光、做检查等等这些流程。我们也不熟悉他们的会诊流程。所以,人民医院也安排了原来在病房的护士长和一位医生陪着我们,一起来做。他们不是做具体的临床工作,但是做一些协调和联系的工作,尤其是申领物品。这个磨合一个礼拜,非常好。但现在,他们也没走,就继续留在这里,我们觉得也形成一个很好的传统。就这么做下来。
原来我们七支队伍的领队会议每天开一次。现在,因为情况好转,也减少了次数。从一天一次变成两天开一次。现在是三天开一次,后来就固定礼拜一、礼拜四晚上开一次。但是我们都有群。微信倒真是个好东西。我现在手上的群太多,有点搞不清楚。比如有领队的群,还有战时医务处,还有专家组。有什么情况就及时在群里沟通。
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七支医疗队,大家的脾气也不一样,习惯也不一样,处事风格肯定也不一样。在开领队会议的时候,声音响过,争过,吵过,什么都有。但我觉得这都是为了工作,后来也越来越理解,越来越和谐了,也理解人民医院他们的苦衷。他们很难!他们很难!
这儿现在的情况,我觉得是:从医院的层面来讲,至少从我带队的医疗队所管的病房的情况来说,我觉得我们已经进入到正轨,并且常态化,处理病人也越来越有心得。虽然这是一个陌生的病,但并不是说我们完全束手无策。虽然的确有很多未知,但是病毒性感染、呼吸道传播影响多脏器——以肺部为主的多脏器,还是有一定的规律可循的,虽然不是非常清楚。真的还有很多、很多的空白点或者疑点我不清楚。但在临床处理上,我们觉得:至少说起来,我们、我带的医疗队,大家都觉得现在是越来越有感觉,越来越有心得了。
我带的130个人的队伍中,在30个医生中,主要来自呼吸科、重症医学科——就是ICU,还有感染科。另外,我们考虑已经知道这个疾病会有多脏器的问题,所以,我们带了心内科——心脏内科,肾内科——包括管血透的、神经内科——有些病人有中枢的症状、消化科——因为消化道排泄物里头找得到病毒颗粒、还有肝功能损害等;另外,还有麻醉科和急诊科——涉及到可能要插管和急症方面的情况。另外, 100个护士。100个护士中,有40个是来自我们ICU的。可以说,我们出动了大量的精锐,还有来自各个病房的一些优秀的护士。的确,他们很优秀!有的很年轻,最年轻的工作才两年半就过来了。但是我觉得这支队伍非常值得信赖!100个护士里头有九个男护士,那帮男孩子们也发挥了很好的作用。中山医院的传统非常好,我们整支队伍非常团结。我们本来想是一支多科的团队来接管一个ICU的。但我们现在接管的不是ICU,但是我们要体现出ICU的水平。
(笨重的防护服挡不住必胜的信念。朱畴文拍摄)
对病人的处理来说,我们所收的病人都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全是由武汉前线指挥部决定的。他们从各个社区查摸,收病人,然后做简短的评估,然后就把病人转到要么是方舱、要么重症就到我们医院。或者到其它的几个大医院去。这些病人到了我们医院以后,当然,我们得给他们进行治疗。那些治疗实际上是各种各样的方法,就是根据国家卫健委的诊疗方案第一版到第六版,不断地推进,我们根据临床症状再做最终方案。对这些病人,如果出现好转,两次核酸的检验是阴性的,或者临床症状也没有,那么就要出院。一开始时就回家,回家也不是自己回,要通过网络联络员把他领回去,就是他到那边报到,然后再回去。后来,出现了有些病人出去又像是再感染,有阳性或有临床症状的情况。现在规定:出去的,不直接回家,再隔离两个礼拜,再到固定的地点、相应的地点再隔离两个礼拜,然后再回家。也有些病人需要转到方舱医院继续治疗。当然,我们可以收治80张床的病人,目前收治的情况大概是70张。最高的时候达到过80张满的。在我们手上,也有六个病人去世。有些是原来留下来的,也有在我们新收进来的病人中。所以实际上去世的不多。
我们的工作,实际上就是按照常规在做。我们的排班是自己排的,七支医疗队没有一个排班是一样的,跟人民医院的也是不一样的。我们的排班,请大家放心!我绝对要按照“以人为本”的这个原则出发!护士穿着防护服进隔离区,一直坚持的话,不超过四个小时,就是四个小时换一班。所以,也不存在一定要套上纸尿裤的事情,我们有很多纸尿裤,好心人捐了好多,我们都不用,用不上。医生有早晚查房,要穿着隔离服进去查房,同时开出医嘱,然后执行。护士需要去领药,再来配置、使用,等等所有的流程都做。如果是抢救,我们根据中山医院的经验,申请在病房里储备了一些急救药品,以备不时之需。但实际上,面对这样的情况,你到终末期这种抢救,也不是你想抢就能抢回来了的。这个病人除了氧分压不高以外,氧合很差以外,还有其它脏器的问题。有同学问过是不是有其他脏器的问题,原来有基础性的疾病,预后恢复就差一点?的确是这样。老年病人,加上一些多脏器的本来就有一些基础性的疾病的话,什么样的病,对他们都不好。何况这一次,全身心的这种打击。
人民医院给每个病房配了四部手机,两部在里头,两部在外头,随时可以通过手机来联系。而这个手机也是要及时联系病人家属的。因为,我们所有的病房是不让病人家属探视的,也没有他们的陪护。家属陪护没有,那么,如果涉及到一些侵袭性的操作,要签字,就是通过微信、通过语音,获得认可,然后通过截屏,有记录。如果病人死亡了,也是通过这个途径告诉他们。签字是不能当场签,但是告诉他们这个信息,然后怎么处理。就是通过所有的这种现代的所谓通讯系统来完成。我们还有一些对讲机,也可以利用来进行沟通。目前说起来,应该说隔离区和清洁区的交流工作还好。
医院里头根据上级的指示,我们每天要做报表,收多少个病人?多少个重症?多少个危重症?出院多少个?另外有一个指标,有多少人进行机械通气?或者有多少人进行了插管?通常有这样一个想法,就是认为抢救重症病人,必须要上有创的这种操作,也就是要插管。但插管,实际上各有利弊。因为在插管的过程中,可能有飞沫飞溅,给你防护带来挑战。在国外,插管是穿着正向防护服的,我们这儿没有。当然,各种防护,要戴头套、戴面罩等等,这些都有。最重要的是,插管之前,你得想好什么时候拔管,而不是只是把管插进去。所以,我们对插管还是非常谨慎的。我们现在想的是如何关口前移,如何防止重症的病人发展到危重症,从而避免插管,更避免去用ECMO。ECMO现在很红,但是对新冠肺炎的这些病人用ECMO的话,不像处理其它疾病那么神奇。救过来的没几个,成功率不会高的。即使硬挺着,也不知道哪天能够撤。但这个代价何在?国家全买单。但这些花的是钱啊!还有血!还有人的精力!
用不用中草药?诊疗方案里头一到六版都有中医药的推荐方案,尤其是一些中草药的方剂。现成的方剂你可以用。而且这也是一个考核指标。那么用吧。反正我们病房也有些病人在用。有些病人从方舱就在用,那么也让他在这儿继续再用。反正我们也不会开方子,就按照这个方子去抓给他。也请示过中医科来看看调整,也需要等待。
我刚才讲过,我们接受病房的时候,病人很重。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力量不足,他们提供医疗都来不及,所以对这些病人的照护肯定是不够的。中山医院的医生护士进到隔离区以后,很难过的。他们是重症病人,他们是需要照护的。但怎么照护呢?病人互助?有,但很少。一些病人在床上插着管,不能动弹,吃东西没法吃,喝水也没法喝。即使可以走动的,也就是三餐,别的东西,很少。衣服怎么洗?卫生怎么搞?都是问题。所以,我们的医护人员进去的第一件事情,除了看病以外,打扫卫生,帮他们个人打扫卫生。还送去了内衣、毛巾、肥皂、拖鞋,还有很多吃的东西,比如水、水果、糕点。还有就是帮病人打打电话,跟家里通话,做做视频。老太太躺床上,谁跟她说话呀?老头子走不动,谁跟他聊几句啊?所以医学的人文关怀,也就像我们这么做,而据我所知,我们的援助医疗队好多都做的。
但现在情况好多了,逐渐逐渐地让他们改善了环境,理清楚里面的各种各样的物资,我们也帮忙搬一点进去,因为捐赠的也不少,还有很多是帮他们购买东西,统统都弄进去。我们在病房进行了分区,重症里头的更加重症的病人搬到一个地方去,轻症的让他们能够互相照顾,说说话。所以整体来说是有进有出吧。到现在为止我们新进了40多个,出去了30几个,维持着这么一个平衡的状态。
谈到队员的压力,肯定有,我也有压力,我的压力就是零感染!零感染!所以我再三强调安全。没有足够的防护,绝对不准轻举妄动,不准硬冲,不要去充英雄。如果用英文表达的话,就是no protection no action。大家都接受了,但并不是认为我们退缩,不是这个意思,只有做好自己的防护,才能够更加安心地做好各种诊疗活动。其中有孩子是蛮紧张的,刚刚毕业离校才两年半啊,刚刚20多岁。所以还得进行开导,进行劝慰等等。你穿着防护服,戴着三层口罩、手套,戴着护目镜,再戴个面屏或者面罩,人全部闷在里头的,再加上脚套,摸脉搏都摸不到。任何的操作都必须非常小心翼翼,所以真的是很难的。尤其是护士妹妹们,很辛苦的。第一个礼拜,我们有三个晕倒的,一出来就倒了。
(特殊的战士。图片选自网络)
还有一个女护士,在里头吐了,吐在口罩里,但她全身是包住的。她出来时候发了一条微信,后来她删掉了。我是后来才看见的,别人转给我,说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我说我真不知道,她不告诉我。她刚吐出来的时候,脑子里想,拿下口罩吧,得新冠肺炎;呕吐,不慎吸进去,得吸入性肺炎。哪条路都不好。但她及时镇静,到后来做了手势就马上退出来了。都是孩子啊。
我们队员里头也有几个发低热的,吓死我了。幸好不高,37度2左右,然后就退烧了,也好也好,就这么过了。一旦有不舒服,不上岗,在酒店休息,房间隔离。幸好我们一个人一个单间。水、饭送到有低热、感觉不舒服的同事房间门口,不要出来,让自己呆着,但是我们和他们都是密切接触的。如果真的有一个感染的话,我们整个队伍都得隔离,但你知道到哪里去隔离啊。
现在应该是进入正轨了,大家按时上班,来回有班车。我们驻地和医院之间有12公里,每天是发大巴的。我们根据我们的班次,把大巴来回的班次排得很密。我的要求是,医院里做完了,洗了澡以后马上回来,别在医院呆着,回去休息。所以班次排得很密,司机师傅也很辛苦,找得到一个司机就非常不容易。反正两辆大巴,一直开,然后大家能够保证休息。
(送第一个大晚班的护士上班车。朱畴文提供)
我们医院里头提供三顿饭,酒店里有提供三顿饭,还有很多捐赠吃的这些物资,吃起来肯定是足够了。味道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盒饭。有几天,因为武汉市现在是严厉的交通管制等等,物资采购困难,酒店也非常难。有的是集中配送饭,有的是酒店自己做。有几天,肉食品少了,荤食品少了,鱼是更少。有一次的荤食品,就一只牛蛙腿,我说腿也是肉啊,你给我牛蛙脚趾头也蛮好了,是吧。后来就悄悄呼吁了一把,一呼吁不得了,真有能人就给我送肉来了。反正现在好心人士不少,各显神通,你有办法就搞。后来又送鱼,我在朋友圈里发过照片。有鱼,有肉,有罐头,午餐肉罐头,还有香肠,大红肠。他们都送过来,大家开心极了。
(收到捐赠的鱼。朱畴文提供)
(午餐。朱畴文拍摄)